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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亲历真实的“人民共和国”

上海,林佩瑞与一个复旦大学教授

(博谈网记者周洁编译)我第一次踏上社会主义中国是在1973年5月。在那之前,1972年4月,中国乒乓球队访问了美国,为两国23年的外交关系破冰,那时我为中国队和美国队当翻译。

一年后,我们这些美国翻译询问我们是否可以访问中国,答复说可以。在四个星期里,我们去了广州、上海、苏州、西安、延安、北京和唐山。这次的旅行账单——住宿、飞机票、火车票、观光费,所有加在一起是550美元。这是一个“友谊价”。

但在那一次的旅行中,这个人民共和国在我心目中的理想形象开始破裂。我带着一个小照相机,自己到外面去散步,寻找“真实的生活”。以前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学到:中国经过1958年的除“四害”运动后,那里没有苍蝇。当我在苏州一个白石头桌上看到一只苍蝇时,我把它拍了下来。

在延安,当我们四个外宾登上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时,司机大喊了一声“外宾”!立即就有四名乘客站了起来,给我们让座。在我身旁站起来的那位老大爷,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情愿这么做。我说“您请坐”。但他什么也没说,仍然站着。我也站着,很尴尬。在余下的车程中,乘客们经历了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有个空位的可笑场景。

乘坐火车,我们外国人总是坐的“软卧”,而同一列车绝大多数人坐的是“硬座”。我问我们的导游,“为什么会出现一个软卧等级?”“除了我们,谁坐软卧?”

导游回答:“领导”。

“为什么?”我问,当时不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

“他们很忙。他们有很多的重担。他们需要软的卧铺。”

我以为这是一个没有阶级的社会,这给了我一击。在旅途结束前,又遭遇了几次打击。我印象最深的例子是在唐山,我们参观巨大的唐山煤矿。我们乘坐一台升降梯下到地底下很深的地方。(三年后发生了7.8级唐山地震,就在这个煤矿里埋了无数的矿工。)

乘坐小型火车车厢,通过地下迷宫般的隧道时,我注意到了不同的标志:“慢!”,“鸣喇叭!”等等。这些标志是用传统的中文汉字写的,不是简体字。我还注意到这些标志中没有政治口号,这与地面上到处是毛泽东的口号和语录横幅形成鲜明对比。

回到地面后,我问我们的导游:“为什么下面没有毛主席的语录?”

她立即回答说:“哦,那里太脏了!”

她似乎对我这样想——把毛主席的思想放到这么不合适的地方——有点不高兴。对我来说,这是一个让我难以理解的事实:煤矿里的肮脏情况,对于工人阶级没问题,但对于领袖的思想就不行。

在上海,我想给我母亲买个旅行纪念品。我母亲出生在内布拉斯加州的一个农场,她的名字叫Beulah。在一家小店里,我发现手工制作的扫帚,我知道她会喜欢的。这些扫帚是用高粱秸扎成的,浅棕色,带着黑色斑点,很可爱。作为劳动尊严的象征,我想象她可能会把它挂在她家里的墙壁上,所以我买了一把。

后来我们的一位导游非常紧张。他似乎在既要处理紧急情况又要试图保持礼貌之间徘徊。

“你为什么买这个?”他问。

我解释了关于我的母亲。

“让我给你一把更好的!”他拿着扫帚返回了商店,拿回来另外一把。在我的眼睛看来,这把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但在他看来这把更接近完美。然后,我们搭乘迷你巴士回酒店时,他坐在我身边,开始对我进行更深层次的讯问。

“你的母亲不喜欢丝绸吗……中国有丝绸。中国有玉雕。中国有景泰蓝。为什么你要买一把农民的扫帚来代表中国送给你的母亲呢?”我开始意识到这名导游把我所做的看成是一种“不友好”,认为我母亲和我是在小看中国。这让我开始纳闷:这名导游,在他内心深处,尊重手握扫帚的中国劳动人民吗?

在旅途中,我时不时地试着与没有被安排和我们会面的普通市民交谈。这很不容易。人们常常成群地静静地看着我们,并与我们保持距离。孩子们则少了几分顾忌,说白了他们对我们很好奇。我们在城里走十分钟,就会吸引一长遛的的孩子。

在西安,一次与孩子们的会面时,我问一个男孩他长大了想做什么。“我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为人民服务!”他用敏锐、自信、高亢的声音答道。“你呢?”我问另一个孩子。“我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为人民服务!”一个清脆、自信、高亢的嗓音,说着完全一样的话。

我又问了三四个孩子,年龄略有不同,有男孩也有女孩。所有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不认为安排我们行程的人安排了这一幕。它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自从1973年以来,我学到了很多很多。我对1960年代末期我们只是字面上理解毛泽东的“社会主义”有多么的错误。我们很天真,是的。我们相信了谎言。

(本文译自哈佛大学哲学博士、著名汉学家林佩瑞(Perry Link)于2011年2月19日发表在《中参馆》上的文章,题目为“中国的黎明”。译文有删节。)

原文Dawn in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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