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仇英《汉宫春晓图》（局部）
帝王的奢靡挥霍，是多方面的，而且并不限于帝王自身。其皇后妃嫔以及子女的开支也十分庞大，本文择要列举数端。
西周第12任君主幽王姬宫涅，宠幸爱妃褒姒，将她立为王后。但褒姒是个冰面美人，姬宫涅为了博美人一笑而费尽心机，他召集乐工鸣钟击鼓，大奏音乐，又命一帮歌女唱歌跳舞，向褒姒频频敬酒，但冰面美人却毫无笑意。他听褒姒说爱听撕裂彩缯（一种丝制品）的声音，急忙命司库日进彩缯百匹，令几个有力气的宫女撕个不停，以讨爱妃欢心，哪知彩缯撕了无数匹，也不见褒姒笑脸。
冷面美人的笑脸如此难见，反而吊起了姬宫涅的胃口，他竟在全国张贴皇榜，许诺：“无论何人，有能致褒后一笑者，赏赐千金。”后来奸臣虢石父献上一条妙计：点燃骊山烽火，引诸候发兵前来，诸候援兵赶来后，见并无敌寇，必然沮丧而返，褒王后见了必会开颜一笑。胡涂蛋姬宫涅被色所迷，竟依计而行，褒姒见各路诸候率兵马疾奔而来，沮丧而回，不禁拍掌大笑。姬宫涅终于见到褒姒的笑容，心中大喜，当即兑现承诺，赏虢石父千金。“千金买笑”一语从此流传于世。不过遗憾的是，虢石父的妙计，也把西周闹亡，把姬宫涅的脑袋闹掉，呜乎悲哉！
南朝齐国武帝萧赜，在位时注重发展生产，崇尚节俭，内府、国库积钱八亿万，金银布帛不计其数。但他的谪长孙萧昭业，却是个败家子。他不但荒淫乱伦，游戏无度，而且肆意挥霍，视国库财富为粪土。他经常带着一帮侍从微服出宫，在市井中游逛，赌博狎妓，无所不为。他玩得高兴，便对左右滥加赏赐，并且一出手就是数十万。他曾握着钱大发感慨：“钱啊，我从前用你一枚，尚且难得；今天你可要任我使用了！”他还经常带着皇后与一群宠妃到宫中主衣库胡闹，拿出各种珍玩宝器，令她们互相投击，一阵乒乓乱响之后，那些珍宝便变成了一堆碎片烂渣，而他则在一旁观看取乐，拍手狂笑。不但如此，他还带领太监进入主衣库，令他们随意拿走库中珍宝。萧昭业上台不到一年，祖父积下的财富、珍宝，便被他挥霍糟蹋一空。而他即位第二年，就被人宰掉，后被降为郁林王。
唐玄宗李隆基晚年情迷儿媳杨玉环，对她百般宠爱，让她与亲属享尽奢华。宫中专为杨玉环制作服饰的织锦刺绣孤工匠就有700人，雕刻熔造器皿日用的工匠又有数百人。三位刺史为升官而走夫人路线，招募良工制作奇器异服献给杨玉环，受到李隆基的提拔。杨玉环爱吃荔枝，当时没有飞机、火车，无法通过空陆运送，李隆基便命岭南地方官飞马驰送，数日到达长安，荔枝色味不变。
一次，杨玉环因与李隆基前宠梅妃争风吃醋，惹恼李隆基，被遣送回杨铦府中。李隆基转脸又觉后悔，特派高力士送杨玉环供帐、器玩、衣服食物等百余车，并送去御膳讨好杨玉环，当夜便派高力士将美人召回。小民夫妇闹气，很容易和好，赔个礼，道个歉，或是买点小礼品送送，也就行了，但皇帝和小老婆闹一次气，为了和好竟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真是骇人听闻。
李隆基爱与杨玉环到骊山下的华清宫洗温泉澡，特命人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广汤池，又名华清池。《明皇杂录》记载，这座浴池，石梁上遍刻莲花，池内以白玉石为鱼龙凫雁，人入池中，鱼龙凫雁仿佛奋鳞举翼，状欲飞动，雕镌巧妙，令睹者疑为神工。李隆基又命在宫中修长汤屋数十间，周围镶嵌着精美的雕刻，水上备有银镂漆船与白香木船，船橹上全部镶满珠玉，豪华精巧，世所罕见。李隆基经常带着与杨玉环及其兄弟姐妹到华清宫寻欢作乐，车马仆从，长达几条街。杨玉环兄妹五人，各自为队，每队服饰各不相同，合为五色，远远看上去，如云锦彩霞，沿途遗钿堕舄不可胜数。他们的衣服用物要装一牛车，那些用物均“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价值十万贯。
李隆基视金帛珍宝如粪土，对宠幸任意赏赐。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先任度支，管理国家财政，后任宰相；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杨玉环的另一堂兄杨铦被官拜殿中少监，堂弟杨锜则成了太华公主的老公，被封为驸马都尉。杨家兄弟姐妹，府第宏丽如同宫殿，每筑一堂耗资千万，那虢国夫人尤为豪奢，造一中堂，仅装饰工匠的工资就用钱二百万缗。公主下嫁杨铦，奁资巨万，赐府第与宫禁相连。
李隆基对杨玉环与其兄弟姐妹赏赐无算，赏给韩国夫人的照夜玑，赏虢国夫人的鏁子帐，秦国夫人的七叶冠，都是稀世奇宝。赏给杨玉环的虹霓屏，是隋朝皇家遗物，为西施、赵飞燕等前代美女雕像，各长三寸余，栩栩如生，衣饰服玩皆以水晶为底，并嵌以珠宝，制作巧夺天工，价值连城。但杨玉环并不将其当回事，随手转赠给堂兄杨国忠。杨国忠得此异宝，放在内厅，凡有客来，便向他们炫耀此物为皇帝所赐，观者皆称羡不已。李隆基宴乐无度，朝臣也竞相奢靡，宴请成风。那些皇亲贵戚争相向皇帝献食邀宠，动辄“水陆珍馐数千盘，一盘费中人十家之产”（《资治通鉴•卷二一六》）
懿宗李漼之奢侈不亚李隆基。同昌公主为李漼的宠妃郭淑妃所生，深受李漼宠爱。同昌公主嫁给右拾遗韦宝衡，婚礼备极隆重，李漼赐给女儿豪华府第一座，又赐钱五百万贯，并尽将内府珍宝赏给女儿，充实其府第。女儿家中的房栊与门窗，皆饰以珍宝，家中的井栏、药食柜、水槽、釜铛、盆瓮等，都是金银制作。连爪篱、箕筐都是用金缕编成。又造水精、火齐、琉璃、玳瑁等高级大床数张，供女儿女婿享用。
咸通十二年（871年）十二月，同昌公主患病而死，李漼竟说医官医术不精，用药无效，下令杀翰林医官韩宗劭等20余人，逮捕其亲属300余人。随后，他又为同昌公主大办丧事，令百官祭以金贝，并为死者制作豪华的灵车。命乐工李可及作《叹百年》曲，用八百匹粗绸做地毯，由几百人踏着乐曲翩翩起舞，用内库的各种珠宝为舞女做首饰，一曲终了，舞者头上的珠宝落了满地，任人拾取。出葬之日，同昌公主的老公韦宝衡一家争相捧取庭祭灰烬中的金银珠宝，服玩珠宝陪葬物品多达120车，并用绵绣、珠玉制作仪卫、明器，前后光芒映日，送葬的队伍长达30里。
明神宗朱翊钧，比李漼更加奢侈。他亲政后，常常借各种机会大肆挥霍聚敛。皇子与诸王册封与结婚，他都要命人大力操办，极尽铺张之能事。朱翊钧的三儿子、福王朱常洵，为郑贵妃所生，朱翊钧最宠郑贵妃，故对朱常洵十分宠爱，曾有立其为太子之意，因朝臣的反对而作罢。他为朱常洵办婚事，用银30万两，又为他营建洛阳宫，费银28万两，所耗超过制度规定10倍。后又下诏赐朱常洵庄田4万顷，因朝臣力争，朱常洵也上奏推辞，最终赐给两万顷。
朱翊钧为了搜刮民财，“所遣税使、矿使遍天下，月有进奉，明珠异宝文毳锦绮山积，他搜括赢羡亿万计”（《明史•朱常洵传》），这些财富多半给了三儿子。朱翊钧死后，朝野均知“先帝耗天下以肥（福）王，洛阳富于大内”。朱常洵比他爹还要荒淫奢侈，“每日闭阁饮醇酒，所好惟妇女倡乐”。20年后，朱常洵还未将老爹资给的财产挥霍掉百万分之一，李自成的大军便攻入洛阳，朱常洵也在逃跑途中被农民军抓住，李自成下令将他处死，并剁碎拌在鹿肉中给百姓吞食，他的财产也被充作军用。
朱翊钧为太子与诸儿办冠婚礼，共用去白银934万两，外加袍服费用270万两。妃嫔生一个女儿，朱翊钧令户部、光禄寺各献银10万两，公主出嫁，又要向朝廷各部讨白银数十万两，置办嫁妆。他封王的儿子有6人，公主10人，封王与婚嫁所耗去费用，加起来十分惊人。朱翊钧自己挥霍起来，更是毫无限制，万历中期，他下令采办称心的珠玉珍宝，一次就用去2400万两。皇帝如此挥霍，后妃们也不甘落后，每年仅脂粉费一项，就达40万两白银，制造龙袍与后宫服饰的布料达15万匹。本来还算充实的国库，渐渐被掏空，而明王朝也开始衰落。史学家由此作出评论：“明之亡，实亡于神宗。”
帝王既然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其日用也要精美名贵，无与伦比。一些奢靡无度的皇帝，其日用更是价值连城。
后赵国太祖石虎的床帐，四角缀有纯金雕刻的饰物，帐顶的花朵也用黄金制成。他的专用浴室，池水是从清澈的水渠引来的，为了使池水保持恒温，他令人制作铜屈龙数千条，各重数十斤，到了寒冬，仆役将铜龙烧得通红，然后投入池中，石虎为他的浴池命名为“焦龙温池”。五代十国时期后蜀国国君孟昶，晚年沉湎于淫奢，他的尿壶上都镶满了七种珠宝，名曰“七宝溺器”。后蜀国后来被北宋所灭，赵匡胤见到这个尿壶，当即将他摔碎，慨叹曰：“汝以七宝饰此，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唐德宗李适在公主出嫁后，临幸驸马府第时，觉得乘以前的车驾不够气派，改乘金车，给后来的皇帝乘金车出游带了个好头……
帝王是崇尚节俭，还是沉湎于奢靡，完全取决于其个人的天性或后天养成的道德认知与修身治国之道，当朝的法律与大臣的劝谏对帝王老爷毫无约束力。帝王的奢靡挥霍，并非限于一时一事，而是无休无止，尽管因其亡国丧身的例子，史不绝书，但并不能使后来的许多帝王有所警醒。对于帝王沉湎于奢靡的评论，史学家多以成败论，这种评论的角度，使史学家自然而然地站在专制君主的立场上，为皇帝老爷的龙椅着想，为皇帝老爷的江山社稷着想，为皇帝老爷的身家性命着想，而忽略了帝王的奢侈挥霍给人民所带来的灾难。
纵观历史，帝王奢侈挥霍的程度，与人民因其受苦受难的程度成正比，帝王越是奢侈，人民的灾难就越加深重。因为帝王越是奢侈，就要拼命搜刮、压榨人民。早在两千多年前，墨翟先生就对此做出了精辟的论述：
当今之主，其为宫室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财不足以待凶饥，赈孤寡，故国贫而民难治也。
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锦绣文采靡曼之衣。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佩，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以身服此，单财劳力，毕归之于无用也。是以其民淫僻而难治，其君奢侈而难谏也。
厚作敛于百姓，以为美食刍豢蒸炙鱼鳖：大国累百器，小国累十器。食前方丈，目不能遍视，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冬则冻冰，夏则饰饐，人君为饮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贵者奢侈，孤寡者冻馁。
厚作敛于百姓以饰舟车：饰车以文采，饰舟以刻镂。女子废其纺织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离其耕稼而修刻镂，故民饥。人君为舟车若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其民饥寒并至，故为奸邪。（《墨子•辞过篇》）
帝王老爷奢侈无度，人民必然是“饥寒并至”、“孤寡者冻馁”，最终“国贫而民难治”，饥寒交迫的小民为生存铤而走险，或是揭竿而起，造帝王老爷的反。只是两千多年的皇权专制制度，就像一座无形的温床，一茬又一茬的造反者一旦植入这座大温床，都会变得与前朝帝王无异。有些开国皇帝也许尚知警惕，不至于沉湎于奢靡，但他的后代，则会越来越醉心于奢靡挥霍，从而给人民带来无穷的灾难。
2008-01-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