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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青手记:触不到的“地上”

地青,即‌‌“地下室青年‌‌”的简称,是源于高知社区水木社区的一个网络概念。和‌‌“蚁族‌‌”、‌‌“屌丝‌‌”一样,这个迅速流行起来的词语,引出了不少都市漂泊青年的共鸣。

在地下室‌‌“安家‌‌”

24岁,我第二次来到北京。那是2013年的秋冬之交。

来京之前在网上看了几家房子,我的租房原则是必须离公司近,因为过去有做过搬砖屌丝的经历,条件差点我也能忍受。但即便是如此,我还是把地下室这个最差的选择,排在了看房的最后位置。

当二房东领着我走在地下室曲折的走廊里的时候,地面上那些标价1500以上的合租房已经在我的大脑里变得模糊不清。我脑子里只记住了地下室入口红色铁皮门上的四个黄色大字——北漂公寓。

地下室如果能称为公寓的话,那地面上所有的楼房都能称为别墅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地下室。此刻,昏暗壁灯的照耀下,头顶上全部是缠着黑色胶带的各种管线。是的,我竟然走进了往日不屑一顾的地下室里。

看在每个月500元的面子上,我住下了,地面的房子房租是这的三倍还不止!

我的房间不足10平米,没有床垫的单人床放在墙角,一张老式带抽屉的桌子,上面铺着一层油腻腻脏兮兮的塑料桌布,看样子上个租户还在这里做过饭。一面墙是实体墙,另一面就是隔断墙了,上面刷了一层粗劣的白灰,墙根滴落的灰浆斑斑点点看着很恶心。

我站在屋子中央伸开手,正好能够摸到两面的墙。

这个地方,就是我今后在北京的‌‌“家‌‌”了。

地下室的住户们

我住下时,隔壁还没住人,我原以为这应该不会太吵。但是,我错了。

到了傍晚,租房的住户们陆续回来,孩子的吵闹声、做饭的声音、听歌上网的声音、吵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跟地上世界没有差别,只是这里永远是黑暗的。虽然人造光24小时不灭。如果不看表根本不会有时间观念。这一点对早上喜欢赖床的人是个福音。

以前我从来没想过,在城市每栋楼的底下,是另一个生存的空间。是的,我不敢说这是生活,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只是保障了基本的生存,每个隔断的黑暗小屋,只是人们临时的落脚之地。

地下室的夜晚永远是嘈杂的,二房东跟一部分住户是同乡,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一起喝酒。成箱成箱的啤酒,几个糙老爷们光着膀子没命地喝,这就是他们的生活。而那些跟我差不多年纪单身的年轻人,一回到地下就把门关上。

有段时间隔壁住了一对夫妻,跟二房东是老乡,男人每晚都要去跟二房东喝酒。终于有一次妻子发火了,跑到那边去跟男人吵,结果劈头盖脸被自己男人浇了一身啤酒。女的大哭大闹的声音,整个地下室都能听见。第二天,当我睁开惺忪睡眼的时候,我听到这对夫妻又在说悄悄话了,那种亲密的口气,仿佛昨晚根本没有吵过架。

我隔壁没有长住的租户,走马灯似的,差不多每个月都是新面孔。这对夫妻走后,紧接着住进来一家三口。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整天在走廊里玩耍,但是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对夫妇脸上有笑容。后来从二房东那儿才知道,小孩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他们是带孩子来北京看病的,为了省钱临时住在这里。

孩子的爸妈整日里沉默寡言,偶尔会听到他们和孩子说话,幸好地下室的黑暗遮挡了他们脸上的表情,我不忍心去看他们的脸,更不忍心去听他们跟孩子说话,因为听了心里会疼。这世界就是如此,无常又无情,剩余的情自己只能保留起来,虽然不多,但是对身边的人使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地下室,洗澡、上厕所还有用水统统都是共用,洗澡需要打卡,用洗衣机洗衣服也需要刷卡。不过我住进来这么长时间,很少看到人们使用洗衣机,即便是男生,也像女生一样,排队在水槽处打水洗衣。到了周末,洗衣服都要等上大半天时间。

一些附近建筑工地的民工也住在这里。他们每次洗衣服都要花上很长时间,尽管衣服上的白灰或者油漆永远洗不掉。我曾经做过民工,他们的想法我清楚。在这里,人们的默契似乎只有一点:省钱。

地上和地下的世界

时间久了,我慢慢了解到我住的这个地下室里,人们从事的职业大部分是建筑工、小商贩、清洁工、饭店服务员。由于朝阳区望京这块房租比周边要贵很多,他们只能选择住在地下。

我曾经问过在附近饭店打工的小杨,为何不选择住在郊区的城中村,至少可以住在地上。小杨说城中村很混乱,她曾经就在租住的地方丢过钱,因此还是觉得住在小区里比较安全,虽然在地下,但这毕竟是望京最好的小区。

是啊,这个小区处在望京的正中间,应该是望京最好最贵的小区了,旁边就是著名的望京SOHO。走在街上,谁会想到,在这一栋栋高大建筑的底下,还有另外一个世界。此时如果站在一栋居民楼的旁边,把这栋居民楼一刀从楼上切下,从由上而下的顺切面看过去,就能看到不同人群截然不同的生活。

上个月,一个外地的朋友光荣地加入到了北漂的队伍中。到北京的第一站,我把她暂时安顿在我所住小区的家庭旅馆里。她突然说要参观参观我住的地方,我硬着头皮拒绝了。逼仄的空间加上满是异味的走廊,我怕她下去之后会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公司领导曾经给我开的一个玩笑:你住地下室,以后都没法交女朋友。或许我应该搬出去了,我也确实有能力搬出去,只是我能搬出去了,更多住地下室的人,他们是否又能搬出去呢?这样说虽然有点矫情,但这就是现实。

也有北京本地人抱怨,外地人不断涌入,在挤占这个城市有限的资源。其实,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北京受挤呢?说到底,国家应该反思经济发展结构和产业模式了,不能一味把所有优质资源都吸入到大城市。合理的分配资源和调整经济产业结构,地区发展更平衡些,就能有效疏导人流,那样一来,北京也就不会挤了。

我住的房间旁边,是一个大坑,有一段时间,满地下室都能听到凄厉的猫叫声。原来我以为是谁养了猫,但后来发现猫叫声正是从那个大坑里传来的。于是借来二房东的手电,仔细看了看,什么都没发现,但是声音依旧还是能听到。黑暗中那声音叫得我心里直发怵。大概过了一个星期,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没有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留下了阴影,我不知道是因为黑还是什么,当时就是没有发现猫的影子。我想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它应该一直在仰望,希望有人能发现它,把它救出来。但是地下室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它或许能看见什么,但是人却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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