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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 街头的豆腐屋

‌‌“来份好吃的豆腐吧?‌‌”

每到黄昏的时候,就会听到窗外传来卖豆腐的声音——那是从豆腐屋的移动售货车上传来的叫卖声。伴随着黄昏中的落日,豆腐的叫卖声在安静的住宅小区内悠悠地流动,令夕日余晖平添了一份孤寂与落寞。

虽然搬来大阪北部这个住宅小区已经好几年了,且几乎在每个黄昏都能听到从移动售货车传来的豆腐叫卖声。但至今为止,我还一次没有买过那些豆腐。倒是看到过好几次邻居家在念小学六年级的女孩儿瞳,手中紧抓着一个小锅,在街头奔跑着追赶豆腐屋的移动售货车——想必,一定是瞳的妈妈让她去买豆腐吧。

瞳是家中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弟弟。瞳的小弟弟长得很瘦弱,且时常有些脸色惨白——小男孩似乎体质不大好,常常三天二头地生病。

‌‌“姐姐买回家的豆腐真好吃呀!‌‌”我能够想象:当瞳的小弟弟边吃着豆腐边这么对瞳说话时,作为姐姐的瞳,内心该会多么的快乐……因为,我也是家中的长女,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也经常被母亲差遣出门,去为弟弟买豆腐。那时候,每次我的小弟弟吃着我买回家的豆腐时,总是特别开心,说‌‌“姐姐买回家的豆腐真好吃呀!‌‌”那个时候的弟弟,是个骨瘦如柴的孩子,体质极弱,鸡蛋牛奶之类全都不能吃——只要吃下一点,便必吐无疑。倒是吃豆腐不会有问题。

从家步行大约五分钟左右的一个拐角处,便有一家豆腐店。豆腐店是一家三口开的:精瘦且沉默的父亲;如豆腐般丰满且表情永远严肃的母亲;以及这对胖瘦夫妻的高大儿子——一位身体结实且毫无任何面部表情的年轻人。就是这完全谈不上亲切的、甚至有些冷冰冰的一家三口,做出来的豆腐却柔软娇嫩,充满热情----那些刚刚做出来的新鲜豆腐,总是热乎乎地水嫩嫩地吹弹得破,一片一片地憨态可掬,只看上一眼,便觉它们美味得不得了。

那家豆腐店的一家三口,总是在凌晨三点起床开始做豆腐,到了早晨五点左右,热腾腾的豆腐们,便已经大半做好,整齐排列着躺放在存放豆腐专用的水池子里了。而豆腐店的门外,则早已经排起了长队。

那家豆腐店的豆腐是如此人气,以致为了能买到刚刚做好的新鲜热豆腐,我通常不得不早晨五点起床,睡眼朦胧地手端锅盆去排队。在上小学的那几年,买豆腐这项‌‌“工作‌‌”,有如修行一般,成为我小学生时代必修的日课。

不过,我觉得很快乐。看着年幼的弟弟很开心地吃着我买回家的豆腐时,我觉得比什么都令人心情舒展----因为那种时候,我总是能感受到身为姐姐的责任、以及自己作为家庭一员所能起到的作用。

我的弟弟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用中文来说,已经是所谓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去年秋天,弟弟终于迎来了他的结婚大典。当中国国内的家人打来电话告知这个大好消息时,我的内心又是高兴又是感概万分。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每次我想起弟弟,脑子里出现的,总是他年幼时体弱多病的小男孩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弟弟和一个人到中年才终于迎来大婚的‌‌“胖大叔‌‌”联系起来。

在我长大离开家乡外出求学后,那家我童年时代每天清晨去排队买豆腐的店铺,也随着中国的经济高度发展而消失了---低矮而破旧的豆腐店早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商品高楼。而且,因为‌‌“只生一个好‌‌”——托‌‌“独生子女政策‌‌”的福,在当下的中国,恐怕再也很难看到为了年幼的弟弟,而清晨起床去排队买豆腐的姐姐的身姿了。

而今,存活于街头的家庭作坊式豆腐店,已近乎无了。我偶尔回国,只能在超市或是农贸市场看到豆腐——那些豆腐被一个个的盒子包装起来,然后被摆在货摊上,或是被塞在超市的冷柜里,一片一片凉冰冰地面无表情。这样的豆腐,倒是让我想起曾经的那家豆腐店里一家三口的脸。

那一家三口,他们现在哪里、生活得如何呢?不知道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在继续做豆腐吗?现在,每次我在超市购买豆腐时,心里便常常会产生这样那样的种种胡思乱想。

日本超市里的豆腐,也一样是凉冰冰地面无表情的。不过,好在每个黄昏的街头,会有卖豆腐的移动车在住宅区的街头上缓缓开过。‌‌“来份好吃的豆腐吧?‌‌”——当这句叫卖声在风中响起时,会有一个小女孩出现在街头,手中紧抓着一个小锅,追赶着豆腐屋的移动车奔跑……这样的日常风景,实在是太令人内心宽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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