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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润南:悼念燕保罗

燕保罗(右)陪同奥朗德总统外访

保罗走了,大家都很悲痛。我尤其悲痛,因为在我的生命历程中,他是如此重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的帮助,我很难在流亡生涯中得以安身立命,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后关头,他都随时接听我的电话,关心我回到法国后的各种安排。就在他临终前的几天,还通过玛丽亚娜安排我们见面的事宜。他说:现在他在治疗过程中,待这个疗程结束,换一个宽敞一点的病房,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非常可惜,我们没有等到这一天。

和玛丽亚娜见面时,她特地带来一张照片,是二十五年前,我和保罗的合影。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我43岁,他比我年轻十一岁,32岁。那时候的保罗,年轻、帅气、阳光,精明、干练,而且少年老成。中国文化和法国文化有许多相通之处,中国小说中有七侠五义,法国文学中有三剑客。而当年的保罗,便是行侠仗义的三剑客之一。

三剑客

1989年天安门血腥镇压之后,许多志士仁人被迫踏上了流亡的不归路。首先张开臂膀欢迎他们的,是伟大的法兰西。而具体把自由、平等、博爱的法兰西精神化为实际行动的,是当时的三剑客:他们是时任法国驻北京大使马滕、法国驻香港总领事孟飞龙和在法国外交部办公厅工作的保罗。在这之前,从1983年到1988年,保罗曾经在法国驻北京大使馆作为新闻官和三秘工作了六年。更早些,他曾经在北京大学学习过两年中文。

在三剑客当中,马滕负责上层通关,孟飞龙负责中间接应,最终在巴黎负责调度安排的,是保罗。很自然,和我们这些流亡者接触最多,因此也最有亲近感的,是保罗。

爱丽丝

第一次见到保罗,是在巴黎郊区的一个农讲所。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团队。这个团队有一个漂亮的名字:叫“爱丽丝”。其成员有大胡子的马克思,他叫白夏;黑胡子的恩格斯,他叫潘鸣萧;一位酷似大卫的法国靓仔,有人说他更像阿兰德龙,他叫皮埃尔。让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漂亮的瑞士姑娘,她叫玛丽亚娜。但我们都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因为她是保罗的女朋友。而且,她是在法国高等学院专门研究董仲舒的硕士生,这一点让我们肃然起敬。对这位定儒独尊的老祖宗,她知道得居然比我们还多。

我们在法的居留、生活、学习、工作,都由爱丽丝的朋友帮助我们安排。不仅如此,他们还帮助我们了解和融入法国文化。带我们到乡下度假,参观狮心王的古堡,去大西洋duville的海滩,参加社会党的全国代表大会……

在乡下别墅,已经是隆冬,但我看到的是一片蜿蜒起伏的葱绿,由衷赞叹了一句:法国的农村真漂亮!这时候保罗对我说:其实,你们中国二百年前更漂亮。是啊,我们的故乡也曾经漂亮过,但在片面追求GDP的短视政策下,今日中国的生态环境已经被破坏得面目全非,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痛……

保罗的失望

平时的保罗,总是那样自信、沉稳。只有两次,我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丝失望。一次是在法国为全世界做出了接纳中国流亡者的榜样之后,其他国家开始纷纷仿效。记得还是在农讲所,保罗和爱丽丝的朋友问我们下一步的打算。大部分首先在巴黎落脚的流亡者,准备转移到美国。这时候,我感觉到保罗有一丝失望。我立即表态,我打算留在法国,这让爱丽丝的朋友多少感觉到一点欣慰。我真心喜欢法国,不仅仅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上海过去的法租界,法国梧桐、法式小洋房……这一切让我有回家的感觉。而且我真心喜欢法国文化,从小,我读遍了雨果、巴尔扎克、伏尔泰、司汤达、莫泊桑……在法国,我有一种文化上的归属感。所谓文化,我们老祖宗说了,食色,性也。在这两方面,法国确实出类拔萃,可以和法国文化媲美的,大概只有中国文化了。中国人讲究吃,这一点没有人会提出异议。在性方面,中国人好像相对保守。但我错了,后来,我在巴黎看过一个中国古代性文化展览,才大开眼界。原来,我们老祖宗这方面也很讲究。

1992年至1993年,保罗出任法国驻广州总领事,回巴黎时和我谈到在广东遇到一位当年法国帮助过的学生,如今回国做生意,如鱼得水,非常得意。而保罗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因为在当初,这位学生非常激进,甚至指责我和严家祺会受共产党的招安。二十五年过去了,严先生和我还在海外流亡,而这位学生,早就已经是红朝的座上宾。我不想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的样子长得很辛苦。

法国外交部的误判

1989年之后,西方世界暂时断绝了和中共的高层交往。1991年4月,法国外长杜马在天安门屠杀后首次访华,其背景是为了卖拉菲叶舰给台湾。不知道是谁,非常有创意地把拉菲叶翻译为“老佛爷”。大清有个老佛爷,她坑了大清朝。巴黎也个老佛爷百货店,那是坑大陆游客的。卖老佛爷巡洋舰,那是坑台湾人的。据说,法国是这样说服北京的:我们把舰上的关键武器都拆除了,其实只是卖了一个空壳。台湾为这个空壳支付了天价。三方都拿了巨额回扣。杜马自己也栽在这件事上了,后来闹出了一个很大的丑闻。所以坑人,最终都是坑自己。可以说,杜马开了跟马沾边就会遇到麻烦的先河。到了今年,2014年,马航马云马伊俐马英九,前仆后继地遇到麻烦。

杜马访问北京之后,把严先生和我召到外交部亚洲司,向我们通报情况。他们对江泽民的印象非常差。记得他们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不相信这个人(指江泽民)能坐稳那个位置。显然,这是一个误判。

2009年至2012年,保罗出任法国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我相信,保罗要比他的前任聪明多了。

两代人的交情

在这之前,2000至2005年,保罗出任法国驻北京公使。期间,和李玉一家有非常密切的交往。早在1994年,保罗就安排李玉的母亲冯兰瑞到巴黎来考察法国的劳动保障制度。之后,两家在北京也有聚会。通过李昌和冯兰瑞,保罗结识了朱厚泽、杜润生等一批原来共产党里的老民主派。通过他们,保罗对中国的政治、社会、文化,有了全方位的了解。

保罗是上帝派来的

从2012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保罗出任法国总统的外交顾问,他一直带病工作,安排和接待了习近平访法。期间,还细致地安排了帮助我回到法国。

记得1989年刚来法国的时候,保罗等爱丽丝的朋友带我们在乡下度周末,我们要求保罗给我们讲笑话。于是保罗讲了几个关于比利时人的笑话。比利时是法国的近亲,巴黎人说起比利时人,就像上海人说乡下人,香港人说表叔,调侃,但不失温馨。

我说,不行,你说一个笑话你们法国人的。

于是,保罗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上帝创造世界的时候,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有好山好水,也有恶山恶水。所到之处,放一点好山好水,也放一点恶山恶水,来平衡一下。因为没有好山好水,人就无法生存;没有恶山恶水,人就会慵懒,不懂得奋斗。但上帝经过法国上空的时候,一不小心,好山好水全掉在这片地方了。上帝犯愁了,怎么办呢?于是上帝创造了法国人,来平衡一下。

法国青山绿水、风调雨顺、得天独厚。法国人浪漫、悠闲,因此难免办事效率不高。我这次回法国,深有体会。幸亏有保罗的关照,是保罗的敬业、负责、体贴入微,才让一切都顺畅起来。我相信,保罗一定是上帝派来的。

原来,上帝在创造了法国人之后,看到法国人办事如此没有效率,又犯愁起来,怎么办呢?于是,派降生在摩洛哥卡萨布兰卡的保罗来到法国,来平衡一下。

现在,上帝把保罗召回到自己的身边,上帝一定会夸奖保罗,请他吃糖果。让我们大家一起祈祷,希望上帝多派几个保罗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一定会会变得更美好。

2014-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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