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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光诚先生到华盛顿

我们当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仍然记得弗兰克•卡普拉(Frank Capra)导演、詹姆斯•斯图尔特(Jimmy Stewart)主演的美国电影《华府风云》(“Mr. Smith Goes to Washington”)。电影讲述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一个与政界无缘的好好先生,当选美国参议员,希望改革美国政治。中国盲人“赤脚律师”陈光诚26个月之前从北京抵达纽约,一时间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再过几天,他将前往华盛顿,这次希望改革的不是美国政治,而是中国政治。

陈光诚旅居纽约期间几乎一刻没停。除了学习美国法律和英语之外,他还忙于接受报纸,电视和电台的采访,还在学术机构和智库举行讲座。他的活动范围不只限于北美,包括了西欧和台湾等其他许多地方。尽管双目失明,但是在能干的妻子袁伟静的帮助下,陈光诚每天都利用大量时间通过电子媒体关注中国局势发展,与许多国家的同事和支持者保持联络。他偶尔撰写专栏文章,强调揭露中国无数侵犯公民和政治权利案件的必要性。除此之外,凭借惊人的自律,他还一直在为明年春天即将出版的回忆录做准备。在这本关于他在中国生活的书中,他也将讲述那场戏剧性并最终导致他意外离开祖国的中美外交危机。

然而,就在这段时间里,虽然陈光诚和中国内外的许多其他人士始终不懈努力,但中共新领导人习近平上台后所采取的高压政策,比起过去20年中其历届前任,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外,陈光诚家人的处境也进一步恶化。虽然陈光诚和袁伟静和两个可爱的孩子被允许离开中国,但他的侄子陈克贵随后就被审判,并被判处39个月监禁。当年,陈光诚本人也是在接受这样一出闹剧似的审判后,被判处51个月监禁。同时,陈光诚的大哥,陈克贵的父亲,也不断地受到恶意骚扰,并面临被捕的威胁,以至于不得不也选择流亡国外,和他80岁的母亲一同于去年抵达纽约,逼不得已将其他家人留在中国。

陈光诚是以美国威瑟斯庞研究所(Witherspoon Institute)杰出资深学者身份抵达华盛顿。这个相对年轻的研究所位于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该机构形容自己的宗旨是“促进公众对于自由民主社会道德基础的理解”。此外,陈光诚还是美国天主教大学的访问学者,并在无党派的兰托斯人权与正义基金会担任顾问。他这次前往华盛顿,无疑是基于这样的设想,即如果长住在首都,就不必像过去一样,为参加一些活动两地往返,更加方便对美国对华政策施加影响。今年6月3日,他就专门前往华府,出席美国企业研究所举办的中国天安门屠杀事件25周年纪念活动。这个中国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事件造成数以百计的学生和抗议者丧生。

对于陈光诚来说,游弋于华盛顿的权力走廊(高级官场)并非易事。他成长于中国一个人口约500的贫穷村庄,由于残疾,18岁才开始上学。不过,旅居纽约这两年,他总体应付自如。只是,当他在纽约大学舒适的访问学者生涯根据原定计划进入尾声时,一场不幸的龃龉将他再次推上舆论风口浪尖。陈光诚本人也为此付出代价,失去了许多他初到纽约时受到的公众的热烈支持。更何况,在与中国教育界人士和官员在美国本土或中国开展合作之程度和条件这一问题上,美国大学和学者本已举步维艰,这一事件的发生,更使得其他大学对接待符合条件的异见人士谈而色变。

不过好在,华盛顿没有美剧《纸牌屋》(“House of Cards”)里描述的那么容易一惊一乍。陈光诚在国会山的共和、民主两党和非政府的人权组织内已建立良好人脉,这对其将来大有裨益,早年一些逃离中共镇压的活跃人士也同样在这个圈子有相当影响力。

应付华府挑战,陈光诚自有其独特优势。他用中文讲演非常精彩,配上英俊的外表和敏锐的才智,即便是不懂中文的观众,也深受其感染。6月3日在美国企业研究所发言,是陈光诚第一次使用英语讲演。尽管不及问答环节使用中文那么激情澎湃,但是他的表达很清楚。与此前一些异见人士不同,陈光诚认识到,要想长远立足,有效交流,就必须学习英语。其实,他很有幽默感,使用起中国成语来妙语连珠,每每给翻译的工作增加很多难度。

虽然对中国当局的严厉政策进行富有同情的评估也许会缓解陈光诚在中国的家人的困境,并有利于他将来返回中国,但是陈光诚公开发表的声明根本不留情面,且其批评有时以偏概全,不如学者般严谨。明年春季,人们翘首以待的回忆录即将出版,届时,他的政治地位和影响力或将进一步增强。

2016年美国大选引发的政治角力,也许是陈光诚眼下最急迫的问题。2012年陈光诚逃离非法拘禁后进入美国大使馆,引发一场危机。那一年也是美国的大选年。陈光诚还未获准离开中国,华府政界人士在总统和国会议员竞选活动中就企图利用他。最初,为了解决危机,美中谈判达成协议,让陈光诚留在中国学习法律。这固然富有创造性,但同时陈光诚要承担巨大个人风险。这项协议随后被推翻。在新的更有利于陈光诚的解决方案还没达成之前,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和他的支持者就急不可耐地指责奥巴马政府和希拉里领导的国务院,称他们在解救陈光诚一事上可耻地失败了。

当陈光诚被困在北京的一家医院里,等待被允许前往美国之际,人权活动人士傅希秋牧师在国会听证会上做出惊人之举,安排共和党议员史密斯与陈光诚直接通电话!陈光诚抵达美国几个月后,共和党活动人士还一直在试图抓住陈光诚的每次华盛顿之行,攻击行政当局在这个事件中所谓的无能表现。

当时中美正在举行年度战略与经济对话,经过两天难以置信的紧张外交争吵之后,双方总算原则上达成协议,允许陈光诚赴美。奥巴马政府自然试图把这一结果描绘成是通过娴熟的谈判技巧、克服可怕障碍后取得的胜利。他们不只考虑到即将举行的总统选举,还担心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的声誉和前途。此外,这也攸关着美国谈判代表自己的职业生涯。

2012年4月27日至5月4日这一个星期充满惊险曲折,整个事件的全貌有待进一步的披露。这个事件很容易改写成一部电影剧本,值得成为日本战后经典电影《罗生门》的续集。《罗生门》通过4个当事人的独特角度来描述一起错综复杂的谋杀案。希拉里•克林顿刚刚发表的回忆录,专门用了整整一个篇章来回顾陈光诚事件,读起来引人入胜,既披露了高层谈判的具体细节,也谈到中美关系的总体状况。不过这远非事件全貌。此外,书中希拉里还对陈光诚改变主意、推翻谈判达成的最初协议提出严厉批评,形容陈光诚随后发表声明是在政治上“火上浇油”。

美国国务院前法律顾问高洪柱(Harold Koh)今年4月在纽约大学法学院发表了独具见解的讲演,帮助填补了事件描述留下的空白。不过,陈光诚回忆录的发表,和2016年大选竞选活动升温刚好撞车,肯定会给美国政治火上浇油。书中,他将回应希拉里含沙射影的批评以及她的说法:她的部属“每一步都是按照陈光诚的要求做的”。

当时的问题是,陈光诚被中美双方夹在中间,要想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确实非常困难,这也可以理解。我目睹了他的为难处境。当时,谈判正在进行,法律顾问高洪柱把电话打到纽约,问我能否向陈光诚就下一步如何做提供独立建议,看他是愿意留在美国使馆内得到安全保护,还是接受带有风险的方案,留在中国学习法律。当陈光诚被问到他有没有可以信赖的美国朋友,他提到我的名字。

实际上,在陈光诚决定离开美国使馆前往医院暂时停留之前,我接了美国使馆两通电话,跟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4月30日,高洪柱和其他官员向我介绍情况后,我与陈光诚在电话中谈了很久。他希望留在中国学习法律,但不断强调他实在害怕,下不了这个决心。因此我们决定,既然他担心,且不是没有根据地担心,他就应该留在使馆内。但是转天,我接到第二个电话。被美国官员劝说了一整天后,陈光诚似乎愿意考虑离开使馆的可能性。而此前,我与这些官员进行过一番交谈,他们受到来自奥巴马总统本人的巨大压力,毫无疑问,他们当时不断敦促陈光诚“作出正确选择”,以便结束外交僵局。助理国务卿坎贝尔(Kurt Campbell)甚至试图逼我按照他们希望的口径向陈光诚提出建议,但我没有理会。希拉里•克林顿在回忆录中这样回忆:“大选年充满政治漩涡,华盛顿一片哗然”。

鉴于陈光诚的态度转变,我们第二次长谈结束前我说,如果奥巴马总统愿意发表一个有力声明,表示会对陈光诚的命运表示持续关注,我就会支持他离开美国使馆的意愿。经过两天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两天后,我才收到通知,而此时陈光诚已改变主意,不想留在中国学习法律。危机不断膨胀,而我则被要求提供解决方案,邀请陈光诚到纽约大学法学院亚美法研究所担任访问学者。

至于中国方面对于陈光诚一开始何以逃入美国使馆,以及接踵而至一系列危机的迥异看法,我们至今不得而知,将来也恐怕很难知道。中国现任驻美大使崔天凯是一个很能干的人,陈光诚案件中他担任中方主要谈判代表。希拉里在回忆录中从美方角度叙述了事件的过程,但我们无法指望崔天凯会对此公开发表详细评论。

不过,如果崔大使可以至少利用陈光诚在华盛顿居住期间,与他私下交流“革命经验”,那自然好。但是,鉴于崔天凯本人和中国政府都拒绝接见陈光诚,并反对他去年的台湾之行,担心他赴台可能产生政治影响,我们也就不能期待崔天凯对陈光诚定居华盛顿表示欢迎。我们只希望,将大本营移至华府后,陈光诚的影响力以及揭露中国违反人权的工作,能比现在发挥更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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