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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一月祭:消失的主人 沉寂的行李

年轻的男人走进去,找到了行李。他提着蓝色的包裹站在候车室里哭。他哭了1小时,谁也劝不住……

29人遇难,143人受伤——冷峻的数字背后,是停止跳动的生命,是被割裂的血肉。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孩子,有人失去了父母……

事发当晚,当地警方和火车站工作人员从售票厅、候车室和站前广场共收集了178件旅客遗留物。它们贴着白色编号纸,等待主人前来认领。

生死时速:

暴行持续了25分钟

事件发生在3月1日21时10分左右。据新华社报道,从火车站广场到临时候车室、售票大厅,再经火车站广场直到车站前的北京路,暴行持续了大约25分钟。

面对暴行,火车站内外的人们大都丢下手中的行李,随着人群四处逃散保命。也有人不舍丢下行李,想抱着行李跑,结果被砍翻在地。

罗勇丢下包裹拉着妻子快跑躲避,而他的父亲罗林全,弯腰去拿地上的行李,被赶来的暴徒捅伤在地,至今仍在医院抢救。

32岁的陈如花用力踢醒熟睡的丈夫,两人顾不上行李,赤脚逃命。而身边一名正在穿鞋的男乘客,被暴徒逮住,“一刀砍在他的脑门上”。

李玉勤用力捶醒了一旁酣睡的丈夫王炎,穿上白色运动鞋,来不及系鞋带,拽着两个箱子就往西跑。跑了十几米,回头一看,正在穿鞋的王炎被手持尖刀的女暴徒一刀砍中了头部。王炎捂着头,踉跄地跑到李玉勤身边。他头上的血一滴滴落到了红色的皮箱上,而另一个黑色皮箱因用力过猛,提手被拉断。

逃命中,四川攀枝花杨女士和老公原本计划将箱包存到包裹寄存处再“逃命”。当他们赶到包裹寄存处时发现,里面的工作人员已经被砍倒,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25岁的陈德祥(贵州兴仁县人)感觉后背突然不知被谁“捶了一拳”。没有多想,他一手提着双肩包,一手拎着袋子冲出了候车厅,拼命往东南方向跑。当摸到后背的血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用刀捅伤了。

两名保安持棍抵抗,被乱刀砍死;7名警察、3名协警持木棍、防暴叉、手枪(只有一把)也因制止暴行负伤;直到手持81式自动步枪(装有30发子弹)的特警赶到,连开数枪,击毙4人,击伤1人。

据新华社、央视报道,整个暴行持续了25分钟,持枪特警赶到后15秒,暴行被制止。

3月1日22时,当早报记者赶到昆明火车站,死伤者正陆续被分别送往殡仪馆、医院。事发现场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内一片狼藉,有吃了一半的水果,奔跑中跑丢的鞋子,甩在地上的眼镜,踩烂的笔记本,散落在地的拉箱,女士挎包,帆布袋,塑料袋……

它们被遗弃在临时候车室、售票厅、站前广场和附近的马路上,大都伴着一摊摊散发着血腥味的血迹。

3月1日:

行李被集中收集

枪响过后,呼啸而来的救护车等救助车辆,陆续将伤者送往医院。随后,官方将事件定性为“暴力恐怖事件”,并就抓捕、救援、善后等事宜进行了部署。

不过,持续25分钟的暴行并没有逼停火车的车轮。几乎是局势被控制住的同时,驶向贵阳的K672次列车由昆明站准点驶出(21时30分)。

3月1日22时30分许,虽然现场周边一公里范围已被封锁,但事发售票大厅的售票窗口逐渐恢复了购票,广播依然在告知即将发出的列车,旅客凭火车票就可以从东、西两个入口进入。

这一“镇定”之举一直持续到3月1日23时30分售票大厅依作息时间正常关门为止。大门关闭时,大厅里面依旧躺着15件行李和多摊血迹。

根据火车站日常安排,售票大厅关闭后大厅外会开启两个夜间窗口继续售票,不过因恐慌蔓延,几乎没有了购票者。3月2日0时30分,早报记者发现这两个夜间售票窗口已提前关闭。

云南当地媒体报道,事发当晚,共有9637名旅客分别坐上了事发后出发的9辆列车,离开昆明。

事发后,刑侦人员陆续进入现场勘查。3月2日凌晨,部分民警和火车站工作人员开始陆续收集遗落在地的行李。

一位铁路公安民警告诉早报记者,“3·01”专案组民警、昆明市公安局治安支队民警和火车站工作人员对火车站及附近遗落的行李进行了收集,然后对行李进行了编号,并贴上了标签。

该项工作一直持续到3月2日清晨。一位民警告诉早报记者:“一共收集了178件行李,绝大部分都是散落在广场和售票大厅的。”

一个女式手提包引起了早报记者的注意。该包拉链旁隐隐留有暗红色的血迹,主人在里面放着一个婴儿奶瓶,小包的奶粉,一些化妆品挨着奶瓶,整个包鼓囊囊的。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白色编织袋,里面放着铲子和衣物。它的主人是一名泥瓦工,26岁的李云亮。这个26岁的年轻男人,事发当日从宜良县老家出发,准备乘坐晚上的火车前往丽江打工。暴恐事件后,他负伤被送入重症监护室抢救数日。被送入医院抢救的李云亮尚有意识,在医生递过来的纸上歪歪斜斜写下:“爸爸,银行卡在我身上……”“XX是我女朋友……”

火车站共设置了3处行李找失点,分别在临时候车区、候车大厅一楼和二楼。而多张新闻图片显示,被警方集中看管摆放的行李放在了两个露天集中点,一处位于火车站广场,一处位于车站外的空地,每处都有多名警察把守,并设立了服务台。

但早报记者发现,还有部分行李,被分散至车站附近的商铺。直到3月3日,这些行李才被统一起来。

事发当晚,就有部分逃散的旅客返回火车站认领行李。

王宪龙在暴恐事件中受伤,4名老乡抱着他前往了昆明市第一人民医院,剩下的5名老乡则急忙返回广场寻找遗失的行李。他们的行李里装有外出打工的衣物。

返回现场寻找行李的还有李玉勤,她说皮箱里的东西不值钱,但有出门的证件还有半年换洗的衣物。

此时,警方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封锁了整个火车站区域,警方拒绝当场发放,告知“明天再来”。王宪龙的5名老乡只好在火车站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

3月2日:

简单登记就可取走

3月2日一大早,王宪龙的老乡们一起床,就空着肚子再次来到站前广场上寻找遗失的行李。他们进入一号售票大厅里的车站派出所报警点,民警说从售票大厅收集来的行李都放在这里。

这一次,他们获准领取行李,而发放的程序也很简单:自己去行李堆里翻找,找到了简单做个登记就可领走。不过,5个人轮流上阵翻找了一番,却没有找到自己的行李。

到了3月2日下午,来领取行李的旅客越来越多,幸运的人简单翻看便获成功,经过简单的登记,就可以将行李取走。不过,也有一些人翻找了多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行李,失望而去。

据报道,3月2日14时至17时,有3名旅客前来临时候车区领取行李,其中一对父子已踏入返程途中。当晚,一名家属来到昆明火车站认领行李,因情绪激动昏倒,稍事休息后由医生搀扶着走出现场。

早报记者在现场发现,这一天共有10余件行李被领走。

就此,看管人员说:“不会出现冒领的情况,每一件都要核实,冒领要负法律责任。”

3月3日:

登记核实后择日发放

不过,3月2日执行一天的旅客随到随找、找到后简单登记就可拿走的遗失行李发放举措,在3月3日被突然叫停。

警方更改了规则:旅客先登记,待认真核实后,再择机集中发放。多名欲领取行李的旅客说,旅客需先填写姓名、身份证号码、联系方式等信息,并写明行李的数量、外观以及里面装有何物等具体信息。

此外,当地警方和火车站工作人员开始在3月3日下午整合收集到的行李,他们将位于验证口东侧的招领处里的行李,全部转移到西侧房屋内。为了能够容纳全部行李,西侧屋子里的凳子、行李架被转移到其他地方。

徐斌峰和女友朱梦双在暴恐事件逃生时遗失了背包。3月3日下午,他俩与前来找寻行李的市民在火车站验证口内的服务台留下了姓名、联系方式、身份证号以及对行李的描述等信息。工作人员告知,晚些时候会通知前来领取行李。

3月4日,遗失行李的旅客拿着身份证改到奔牛广场的警务室再次进行了登记。

为何云南官方在一夜之间突然改变了遗失行李的发放规则?3月2日粗放式的发放流程是否存在着弊端或已造成了某些后果?目前尚无公开信息。

不过,在行李发放处值班的民警在解答旅客的疑惑时,透露了一些信息:收走的行李中有暴徒的包裹,专案组需要对行李一件件进行调查,这关系到案件的取证问题。

昆明铁路公安局的多名民警告诉早报记者,不但发放的程序有了变化,就连负责发放的指挥机构也发生了变化,后续的行李发放由昆明市政府与昆明市铁路局组成的联合善后工作组来负责。

看管人告诉前来领取行李的人:“目前无法确定具体的发放时间,回去等通知。”而昆明铁路局的相关负责人在接受早报记者采访时说,行李的发放可能延后很长时间,“可能要一个月以后”。

此后,30多名外出打工者,选择在临时候车室等待行李的发放。他们和衣而睡。

3月7日:

发放还需拍照留证

没有等1个月,遗失行李集中发放的时间提前了。

3月7日中午,正在医院照顾丈夫的李玉勤接到了警方电话,通知她下午到车站失物招领处领取遗失的行李。此前,她曾多次致电询问,均无明确答复。

这次发放的流程相对冗长,既要签字按手印,还得拍照留证。看得出,警方做了大量的细化工作。

失物招领处的桌子上放着四本由昆明铁路公安局昆明公安处制作的《“3·01案”昆明站广场遗留物辨认照片》图片册。每一页都有8张遗留行李的照片,照片中的行李都贴着编号,总共有178件遗留物品。

李玉勤一眼就认出第一本册子上编号为25、26号的行李是她丢失的两个箱子。民警和车站工作人员把箱子从隔壁的货架上拿到招领处后,一位民警问她,里面有什么东西?李玉勤说里面有一件毛衣、一件丈夫的黑色夹克衫。打开行李箱,确认无误,民警分别给李玉勤和两个行李箱拍了两张照片留证。在一张表格上,签完字按了手印,李玉勤拽着沾有血迹和断了提手的箱子回医院了。

接到电话的还有张正昌等人。3月2日,他们在行李堆寻找行李未果,这一次,他们找到了。行李里有银色水烟筒,他们花5角钱在附近的公厕接了水,装上烟丝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流抽烟。此后,他们拿着身份证和3月1日的车票,换了3月9日晚前往河北衡水的车票。恐怖经历后,他们依然要前往目的地,为每月3200元的收入劳作一年。

71岁的唐学敏在7日早上接到警方通知“可以领行李了”。经过登记、核实后,唐学敏提着孙女王天阳的拉杆箱和电脑包,从失物招领处走出来。唐学敏从拉杆箱里取出发霉的牛肉和大饼。这本来是她此前在北京精心准备的家乡菜。

老人把饭盒里的酱牛肉倒进了垃圾箱,嘴里喃喃自语:“肉发霉了丢掉,可人呢?”她说,王天阳虽然没有受伤,但内心的创伤短时间内无法恢复,“再陪她几天,如果还不好,就只能带回北京静养了。”

3月3日下午,伤口已经拆线了的陈德祥穿着病号服和卫衣,在一位医院陪护人员的陪同下,步行到火车站寻找遗失的行李。

与他人不同,在一位民警的带领下,他很快就在板房里找到了他的两件行李。办完手续,陪护李阿姨从他手里一把抢过双肩包,背到自己身上,“你伤还没完全好,我帮你背着。”

事发已经两周了,每次与家人通电话,陈德祥都没有跟父母说自己是暴恐事件中的受害者之一,为了不让家人担心只好说:“我在昆明玩几天再回家。”

截至3月19日下午,共发了101件行李。

不过,并非每一个人都最终找到了行李。经过检查,王宪龙等11人丢了两盒茶叶,几桶方便面和一些糖果。

闻讯而来的徐斌峰在册子上找了两遍,最终没有发现自己遗失的背包。他耸了耸肩说,只得重新办身份证、银行卡了。

安然逃脱的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生李朴利,遗失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箱子衣服,截至早报记者发稿也没有找到。

最后一班列车:

还是没有见到他

自3月7日起,每当有人来领取行李,失物招领处的铁门便被打开。

一位穿着暗黄色风衣的男人,脸色沉静地等待着办理流程。

20分钟后,这个留着长发、操着江浙口音的男人提着黑色拉杆箱,走出招领处。“我是代朋友来领行李的。朋友已经不在了。”

那是一个制作精良的行李箱,左侧还留着暗红色血迹。在两名当地政府工作人员的陪同下,男人拉着它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广场里。

阿柱(化名)去世前,准备去杭州打工。这个28岁的云南楚雄武定县的小伙子,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为(打工)这事他们两口子还闹过别扭。”阿柱堂弟告诉早报记者。

阿柱决定跟着几个朋友一起前往杭州。“哥经常跟我们说,出去打工可以挣多一点的钱,让孩子过得好一点。”

他的梦想很小,小得只够满足一个孩子更好的生活。梦想未及出发,他倒在了出发地。

在暴恐事件中遇难的还有王天斌。

这个34岁的男人,养着无业的妻子,和尚未成年的3个孩子——分别是11岁、7岁和6岁。

结婚以前,他是一名火车上的卖货员,终日推着小货车往返于各节车厢。

自从离开昭通镇雄老家,王天斌便一直和妻子生活在曲靖市。婚后,他是一名火车货物装卸工。

照片上的王天斌健壮有力,目光有神。妻子说,他一天可以给家里挣回300块钱。这样的收入,一家人本可衣食无忧。

在死亡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他会给孩子们辅导简单的作业。在死亡的6个小时前,他告诉妻子,“我会在7点钟坐火车回到曲靖。”

他特意从昆明给父亲带回两桶白酒。

或许是耽误了。10点,妻子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她在火车站等到晚上最晚一班列车,还是没有见到他。

在昆明市油管桥殡仪馆门前,民政局的领导告诉她和亲友,可以有2到3名直系亲属进入馆内看他。她站在墙角哭,犹豫着是否踏入那道门。

王天斌的父亲赶到殡仪馆,沉默不语。

3月2日是他61岁的生日。这一天,他本来可以喝到儿子从昆明带回来的白酒。

等待认领的行李:

一直保管在失物招领处

依据相关法规,警方对涉刑案物品的处理、发放依据是《刑事诉讼法》和《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

多名外地警务人士认为,昆明警方3月2日发放行李的做法,“不够缜密”,证据尚未收集完就发放了,由此可见昆明缺乏成熟的处理机制。

他们指出,昆明暴恐案中的行李发放应该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警方应对每件物品做详细登记并存档,做到可追溯,“因为随着案件侦查的深入,可能会发现案件与此前某物品有关,所以就要求做到可追溯。”

“导致行李发放草率的原因可能有三:经验不足,指挥混乱,迫于死伤者家属的压力。”上述警务人士说,178件遗留物,看起来不多,但这一数字是以大件为计的,一些遗失行李里装有很多物品,而每件物品的品牌、尺寸、颜色等细节都要做详细记录。

“3月7日行李发放的模式,增加了照片辨认,拍照留证等环节,其实,这一套程序早已存在并被执法机关运用,可惜昆明警方在3月2日没有这样做。”

昆明警方负责遗失行李发放工作的民警们说,3月3日后遗失行李的发放,是参照2011年“7·23”动车事故的善后工作。

那一年的7月25日起,动车事故中遗留在现场的旅客行李被陆续运送至温州南站。当地政府开辟了一个家属与伤员行李认领的接待处。如果伤员或家属没有找到自己行李,现场将协商赔偿问题,事故善后处理工作组定的标准是2000元。

虽然越来越多人找回了遗失物品,但仍有部分旅客携带的物品和遇难旅客的遗物失落。7月30日,事故善后处理工作组通过媒体向社会发出了寻找旅客遗失物品启事,公布了第一批旅客及家人申报遗失物品清单,恳请社会各界和广大市民朋友共同帮助寻找。

随后,善后处理工作组又分别两次向社会公布了旅客及家人申报遗失物品清单。公告发出后,有些市民拨打了专线电话,提供有关线索。也有人骑着自行车把物品送到失物认领处。

昆明火车站暴恐事件发生后,除警方在事发地搜集的行李外,有不少行李散落在周边区域。截至早报记者发稿,当地官方并没有向社会发布“寻找行李”的清单,目前也没有证据表明,官方对遗失行李进行补偿。

昆明铁路局一名负责人说,在遗失行李的处理问题上,暴恐案与动车事故不同,动车事故牵涉的人和遗失的行李都集中在两辆列车上,有固定的人群和确定的遗失地,存在负责赔偿的主体,但暴恐案发生在一个开放的环境里,无法确定谁丢了行李,丢在了哪里等具体细节。

“那属于恐怖事件,我们没有接到补偿的通知”。昆明站一位工作人员昨日告诉早报记者,“3·01”事件中遗失的物品没有补偿,而物品会一直保管在失物招领处,认领、查询工作也将一直持续下去。据介绍,目前物品还是由昆明铁路公安和昆明站工作人员一同负责。再过段时间,行李数量很少时,将转移至昆明站进行相关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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