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

我在美国监狱做翻译的日子

十多年前,我戴着新出炉的硕士帽,工作难找,找来找去眼见合法身份快要过期,幸亏获得的东部某州立大学的差事。我人在休士顿,弹尽粮绝最后还剩一百美金不到,收到录用通知书,赶快花了几十块买张灰狗长途汽车票北上。

记 得当时全部家当通过邮局寄走,自己拖着个小箱子在长途汽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辗转换车无数,最后好容易到了这个大学城。到的时候,我的经理已经给我找好房 子,虽然是地下室,但也总算安顿下来。因为是个小镇,当时还没有什么中国人,为了办我的工作签证,学校人事部门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层层汇报,一直到州里 高等教育总部的HR,人尽皆知我是个外国人。

因为办身份的事太出名,结果连县里都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中国人。有一天校长办公室给我们系发了 封鸡毛信。说是县监狱逮捕到一个非法偷渡语言不通的福建人,好像在外州谋杀在逃(murderer on fugitive),是联邦警察总署通缉要犯,法院要开庭方有数日,监狱得先关押,但县里居然找不到翻译,监狱一筹莫展。县衙门想到我,校领导派我去“兄 弟单位”帮忙,特许我放下手中所有活,立刻出发去县里。

经理催我上路,我哪里敢怠慢,拿着地图,开了20分钟从乡下摸到县监狱。

下 了高速,监狱孤零零坐落在一座小山上。我开过了头,又折回来,在山下远远看到山顶的灰色一层楼的建筑。我沿着盘山公路往上,停车场还算宽敞,就是一个人也 没有,车子稀稀拉拉的挺着几辆。我推着厚重的铁门进去,是一个到处都是铁栅栏的小接待室。我从窗口跟工作人员说上话,递上驾照,说明身份,里面立刻有荷枪 实弹的女警察满面春风的同我握手,说,“Oh, finally you are here!", 就仿佛在说“可把你盼来了,同志”! 我是代表了本县最高学府来的,顿时感到自己就像当年的党代表,或是政委一样来到了敌后武工队,革命英雄主义情怀顿生。

我在美国蹉跎度过两年留学生生涯,为了身份和工作,从写毕业论文那一天开始就全力以赴,第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兜里还剩最后几十块,父母亲人远在万里之外,感情生活正在低谷中,孤独劳累为人轻视这么久以来,握着这样热情的手,我简直像回到革命的大家庭,差点热泪盈眶。

女警察对着讲话机一阵招呼,又来了两个高大的男警察,他们三个跟我说明案件情况,带我入审讯室。 我在中国一介良民,连派出所都没进过,却如此戏剧性有机会看到电影常常看到的场景。

审 讯室有几道铁门,警察们开锁的时候,我透过隔壁门上的视察窗口,注意到边上就是饭厅。 犯人们穿着橘红色的衣服,正在领取食物。这是男犯人用餐时间,他们每人一个大托盘,排队领取食物。我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看得到每人剃光头,好像是自助餐 的式样,但不知他们每人是否用饭票。

审讯室门开了,女警察先带我进去,两个男警察去带犯人。审讯室小极了,放了张大会议桌,我和女警察坐在桌子一边,那个福建人被两个男警察一边一个坐在对面。

所 有的文件需要在押犯签字的,他们想给我讲解一遍,我再翻过去。在中国时,我做翻译很多次,但有这样司法内容的,还是第一次。我对美国法律又不熟悉,词汇也 不熟。 好在我并不翻译法律文件,我仅仅给他翻译监狱须知之类。男人很瘦小,目光懒散,但随时聚光。我一开始还担心他只会闽南话,没想到他国语理解沟通完全没有问 题。 一个多小时才把所有的规定程序走完。我出门的时候,嫌犯说,谢谢你啊,小姐, 以后来纽约我请你喝茶,我会出去的。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人在他乡,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因为有了第一次,后来居然又有好几次合作。 这个监狱后来又逮到一车走私物品的福建同胞,我熟门熟路又去了一次。记得还有几次犯人的辩护律师因为身在外州不方便来,也找我去县衙门办事,我也都一一办 了,但律师电话里承诺的一分钱酬劳也没有付给过我,监狱倒是大大方方按小时付我工钱。这是我在美国第一个赚外快的单位。

我要是不换工作离开东北的话,估计在县里也快成名。 最牛的一次是华盛顿联邦首府FBI警探还打电话到我住的地方问我细节。那个警探中文好极了,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外国人中文可以说的如此之好。我因为身份问题,还不能上庭做证词,但是FBI警探问我问题,也是合法的。

我离开以后,这几年听说中国学生越来越多。 因为美国小镇人口衰退的厉害,校方现在同中国某高中搞了联合办学项目,直接有中国孩子来读本科。大概现在再有案子的话,县里找翻译就容易的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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